男女主角分别是李承乾李世民的现代都市小说《都去过现代了,谁还在乎太子位啊完结文》,由网络作家“一堆茶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外头的雨淅淅沥沥,李承乾呆望着房梁,他回来已经大半年了。李承乾翻了翻身子,睡得头疼。门外有脚步声,李承乾默默闭上眼睛,重挖过去的记忆并不难,可他这大唐太子的第一世太过荒唐与可笑,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。一双温热的大手覆在额上,李承乾下意识皱眉,却是心道不好。殿门“咯吱”一声被关上,李承乾心下一沉,父亲那样精明的人,他露馅了。“皇后病倒,大郎射雁为母祈福,尚未开弓,突然口吐鲜血倒地。皇后去世,大郎在灵堂前泣血昏倒,苏醒后便人事不知,听宫人说大郎这个把月都不怎么开口说话。”李承乾缓缓睁开眼睛,该来的始终要来,他在人世间轮回千年,此刻这具躯壳之中,是李承乾亦非李承乾。“臣承乾,拜见陛下。”李世民落座,细细打量着李承乾,一股难言涌上心头,总觉得...
李承乾翻了翻身子,睡得头疼。
门外有脚步声,李承乾默默闭上眼睛,重挖过去的记忆并不难,可他这大唐太子的第一世太过荒唐与可笑,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。
一双温热的大手覆在额上,李承乾下意识皱眉,却是心道不好。殿门“咯吱”一声被关上,李承乾心下一沉,父亲那样精明的人,他露馅了。
“皇后病倒,大郎射雁为母祈福,尚未开弓,突然口吐鲜血倒地。皇后去世,大郎在灵堂前泣血昏倒,苏醒后便人事不知,听宫人说大郎这个把月都不怎么开口说话。”
李承乾缓缓睁开眼睛,该来的始终要来,他在人世间轮回千年,此刻这具躯壳之中,是李承乾亦非李承乾。
“臣承乾,拜见陛下。”
李世民落座,细细打量着李承乾,一股难言涌上心头,总觉得眼前的李承乾不对劲,却又说不清哪里出了问题。
“朕这些日子忙,实在抽不出时间看你。今日散朝早,想着过来瞧瞧你。”
李承乾俯首在地,他与父亲从贞观七年之后就开始疏远了,从前有母亲从中调和,现下没了母亲他们父子关系就显得十分微妙了。
“回陛下,臣思及母亲,一时悲怵。”
提到已故的长孙皇后,触及到李世民心底的柔软,他的语气温和了许多。
“皇后三子四女,生前最疼爱的便是你了。”
一千四百多年,二十几世轮回,足以磨灭太多东西,一如他和父亲的爱恨情仇。可提起母亲,他总忍不住心痛。
“太子如今这般荒唐颓废,如何对得起皇后?”
李承乾顿了一顿,这个时候是贞观十年末,他还不曾开始荒唐颓废。不过,领导说你错了,那你就一定错了。
“臣谢陛下教诲。”
一拳打在棉花上,倒叫李世民有些恍惚,他顿了半晌,道:“起来吧!”
李世民目不转睛看着李承乾,道:“承乾病了一场,同从前不一样了。”
李承乾笑了一笑,现在这具躯壳里是经历了一千四百年轮回的李承乾,怎会同从前一样。
“《诗经》上说:无母何恃,臣自然是不一样了。”
李世民盯着李承乾,想从儿子脸上寻找些许蛛丝马迹,可那一双眸子静默若幽深的寒潭,探查不出一丝一毫情绪,心口蓦地一痛,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心底抽离一去不返。
“你母亲不在了,还有朕在,哪里就让你这般惶恐不安。”
李承乾拜了一拜,语气疏离又淡漠:“令陛下忧心,是臣之过,请陛下恕罪。”
李世民望着眉眼间同自己七八分相似的长子,心中千言万语都被堵在喉咙里,最终却只是一叹:“明日记得上朝,参你懈怠朝政的奏疏满天飞,烦的朕头疼。”
李承乾道:“臣遵旨。”
躺平日久,迟早都要面对,李承乾在李世民离开之后,唤了宫人进来,烧了热汤沐浴。
最后一次轮回到二十一世纪,李承乾的家境条件并不太差,独生子女,一家三口在编人员,无房贷车贷压力,日子过得极其松弛舒心。一朝回到解放前,哪哪儿都是不得劲儿。
苏氏进来拜见,李承乾看向这个女人,前世那场开玩笑式的谋逆注定失败,可他决意反扑父亲,苏氏受他连累,颠沛流离半生。他轮回也曾为女子,感同身受,对眼前的女子更添了几分愧疚与不忍。
“前殿摆了膳,殿下可要用一些?”
李承乾摇头,拍拍苏氏肩膀,道:“你同象儿一起用,我不饿。”
见状,苏氏也不多言,屈膝行了礼退出殿外。
李承乾沐浴过后,整个人清爽了不少,临近年关但逢上皇后崩逝,宫里头不似往年张灯结彩。
外头的日头不错,落在身上暖融融的,李承乾叫人端了碗米粥过来一饮而尽,旋即叫人唤了李象过来。
唐代贵族男子十二岁就有房事启蒙,已而他在贞观四年的年末就有了长子李象,贞观五年及冠。
皇子房事启蒙的宫人地位不高,那女子也不是什么好命的,生了李象便撒手人寰。
贞观九年迎娶太子妃武功苏氏女,这一年六月祖父去世,他为祖父守孝。
贞观十年母亲去世,依照唐初丧礼,母亲去世,父亲在世,子女只需要守孝一年。
一直到贞观十二年,他才有了苏氏所出的嫡长子李厥。贞观十年的年关,他膝下暂且只有李象这么一个孩子。
执着于父子之情,惊恐于东宫危机四伏。
贞观十四年前只想着如何笼络人心,眼见父亲越发的偏爱青雀,贞观十四年之后,他不堪巨大的压力疯魔,一直到贞观十七年谋反事败,自始至终也不曾真的教导过李象,自不必说后来的李厥、李医。
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,于他的孩子而言。
李象今年不过六岁,长得粉妆玉砌,很是讨人喜欢。
李承乾弯腰抱起儿子,道:“往后在东宫,只要没有阿耶与阿娘之外的人,象儿不必行跪拜之礼。”
李象似懂非懂的点头,李承乾捏捏儿子的小脸,脸上笑意愈发的柔和。
太极殿议事,从前总会发表些意见的太子,今日一言不发。
李世民皱眉,骤然失去母亲固然伤怀,可大唐的太子怎能如此儿女情长?
天知道,相隔一千四百多年,这一众故人,熟悉又陌生的面孔,李承乾已经忘得差不多了。回来半年多,要么侍疾要么自己病着,根本没来上朝,这才不敢贸然开口,怕认错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。
“承乾,诸位臣工说了这许多,你怎么一言不发?”
“请陛下称臣为太子!”不去看李世民已经有些难看的脸色,李承乾打断李世民问询,继续道:“久病未愈,还有些昏沉,贸然言语恐失了分寸,故不敢妄言,请陛下恕罪。”
“哪有儿臣挑拣君父称呼的,太子殿下饱读圣贤之书,怎能做这样胆大妄为,无礼无德之举?”
李承乾眯了眯眸子,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老熟人,太宗皇帝的托孤重臣之一,对他的私生活以及新城公主是否应该提前出嫁重拳出击,李治迎娶武则天一言不发,将色厉内荏,前倨后恭演绎到了极致。
“孤是不是太子?”
于志宁一愣,显然没料到太子突然发问,慌忙应承道:“殿下自然是太子。”
李承乾淡淡一笑,语气骤然冷了下来:“太极殿上先有君臣后父子,陛下称呼孤为太子,孤称君父为陛下,这才是礼法。于卿方才说没有儿臣指摘君父称呼的,就有臣下无端质问储君吗?孤为太子,即便有过也合该是陛下问罪,发落至有司明正典刑,谁给你的胆子让你随意攀污?”
三两句话被扣了这么大一个帽子,于志宁忙不迭向李世民喊冤。
李世民看了眼李承乾,脸上并不见一丝怒容,一朝储君的太子,不能是个软骨头。
“察纳雅言,也是储君的气度。”
李世民认可李承乾的反击,但在他看来,未来君主要能够虚心接受谏言,才能保住江山社稷万年。
受过二十一世纪教育的李承乾不接受任何人的PUA,哪怕对方是天可汗李世民。
“臣受教,谢陛下教诲!”言罢,李承乾冷冷扫了眼于志宁,补充道:“孤方才问话,于卿为何不答?莫非是觉得孤这个太子,不够资格问卿家的话?”
在场众大臣皆是一愣,连李世民也没想到李承乾会逮住于志宁不放。
“太子,朕方才说过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?”
李承乾面色从容,不紧不慢道:“兼听则明,偏信则暗。陛下让臣察纳雅言,一番劳苦用心,臣怎会不懂?”
李世民道:“那太子还咄咄逼人?”
李承乾眸子微垂,眉眼间带着几分戏谑之色:“陛下也说了,是察纳雅言,而非是容忍恶言恶语。难道陛下心里,于卿家的无端污蔑是雅言?”
骤然被反将一军,饶是见过大场面的李世民,此刻也有些反应不过来。
“左庶子言语固然有失当之处,太子殿下的辞色也太过锋利了。”
李承乾看向说话的人,拜师宴放他鸽子的房玄龄,东宫太子少师,又把房遗爱送到李泰府中做幕僚,两处押宝,左右摇摆,最后新君登基,借吴王李恪的冤案,直接夺了房玄龄配享太庙的资格,整个房家除房遗直外,全给扔去岭南吃荔枝去了。后续吴王李恪冤案昭雪,房家也没被召回。
“左仆射的意思,孤合该受人污蔑?”
眼看李承乾要同房玄龄对上,李世民不愿牵扯太广,遂开口打破僵局:“于志宁无端责难太子,免去其太子左庶子职衔,罚俸半年,以示惩戒,诸卿引以为戒。”
皇帝一锤定音,众大臣没再多言。
太极殿散了朝会,李世民单独留下了李承乾。
“大郎,你可知房玄龄是什么人?”
李承乾道:“陛下的从龙之臣,大唐的定国柱石,当今朝廷之上,百官执牛耳者!”
李世民冷哼一声,道:“朕还以为高明不知!”
近年来父子逐渐失和,可如今他尚未残疾跛足,父亲这会子还没有废太子的意思。得罪房玄龄,对他百害而无一利,自不是父亲愿意看到的。
“朕若没有开口制止,高明是不是要同房玄龄针锋相对?”
李承乾道:“臣已经言明是非,左仆射不去指责无端生事的于志宁,反而觉得臣不该为自己分辩。加害人委屈,受害人有罪,臣请问,陛下也是这般想的?”
“放肆!”李世民目光冷了几分,剜了李承乾一眼,道:“你阿娘去世,朕知道你心情郁郁,可你是太子,不要把你的不痛快牵扯到前朝来。”
李承乾顿了一顿,只能说父亲真的是想多了。
“臣若有错,大臣们指出来,陛下可以罚,臣可以改,可臣若无错,就不接受任何人的污蔑与指控。”
李世民只觉得眉心疼,道:“你哪儿来这么多歪理?”
父亲的反应意料之中,这个三纲五常的年代,不讲究是非对错,君王和父亲要的只是臣属与儿子的绝对服从。畸形的社会伦理结构下,很多时候为自己辩白,争取公道也是一种罪恶。
“所以,陛下还是认为于志宁的污蔑合情合理,房玄龄拉偏架是理所当然?臣为自己辩白是强词夺理,是大逆不道?”
“你......”李世民气的喉咙发硬,父子四目相视,李承乾脸上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,李世民可以肯定,就是天塌下来,李承乾都不会眨一下眼睛,他深吸一口气,指了指殿门:“滚!”
终于可以走了,李承乾从容起身,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,向父亲行了大礼,恭敬退出殿外。
从太极殿出来,迎面碰上李泰,大概是觉得母亲仙逝,往后再也没人为李承乾在父亲面前周旋,李泰的表情颇为倨傲,隐隐还有几分不屑。
自恃父亲宠爱,李泰目下无尘,一向不把李承乾放在眼里,从前母亲长孙皇后在世,他还会收敛些许,如今母亲去世他是一点都不愿意装。
“太子孝顺母亲,难道不孝顺父亲?头一天上朝,就惹得父亲动气。”
太极殿的门并不隔音,他们在殿前争吵,殿内的李世民能听到,李泰的小心思昭然若揭。
李承乾笑笑,他不计较李泰的无礼,毕竟他混过二十一世纪,骨子里的尊卑观念早就淡薄。可若对方非要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,他不介意拿起尊卑观念反击。
“魏王,以什么身份质问孤?”
李泰悲愤道:“我是父亲的儿子。”
李承乾负手而立,眉眼含笑看着李泰:“孤也是父亲的儿子,孤还是你的兄长,长兄如父,你没资格质问孤。”
李泰愣了愣,旋即反应过来,于公于私论名分,他对上李承乾都处于弱势,言语上占不到便宜。
“兄长不过八岁就被立为皇太子,父亲对兄长寄予厚望,悉心培养,兄长就是这样报答父亲的吗?我不过是为父亲鸣不平,兄长就这般疾言厉色,这难道就是兄长的气度?”
察觉到落在背后的目光,李承乾知道李世民同他和李泰只隔了一道殿门,李泰这是打算用父子之情逼他破防。
“孤八岁被立为皇太子,至今已有十年,可有荒唐疏漏?怎么就辜负了陛下苦心孤诣的培养?今日早朝于志宁以下犯上,陛下已经下诏处置,魏王觉得处置不妥,大可以上疏陛下,请陛下收回诏书,另下诏向孤论罪,而不是来太极殿借陛下的名义给于志宁哭坟。”
李泰心狠手辣,可到底阅历有限,李承乾这一连串发问,他有些招架不住。
李承乾冷笑一声,道:“早朝才散了半个时辰,魏王就得了消息过来质问,不知是哪一个多嘴多舌的搬弄是非,其心可诛。”
殿内的李世民眸底射出阵阵寒光,青雀乖巧仁孝,他素来多疼了几分,却不想竟有人借他爱子之心兴风作浪,简直可恨。
“大殿之前,你们两兄弟吵吵嚷嚷成何体统?”
李世民从殿内出来,面沉如水。
李泰行了大礼,疾步到父亲身边,眼眸发红,垂泪欲滴,活脱脱像个受了委屈的小白兔。
李承乾饶有趣味看着眼前一幕,有这个演技,要是生活在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,背后再有点儿资本支持,绝对是金马影帝的存在。
“到底是咱们李家,父慈子孝当真叫人动容。”
李世民目光陡然锐利,直勾勾落在李承乾身上,有玄武门在前,他自然听得出李承乾言语中的讽刺。
适可而止,李承乾拱手拜了一拜,道:“臣还要回东宫上课,就不在此多逗留,搅扰陛下与魏王天伦叙乐。”
李世民深吸一口气,压下脱口而出的“滚”字:“去吧!”
东宫之中,张玄素已经等候许久,古往今来的老师都不喜欢学生迟到,对方是太子为这些小事不敢骂但不影响张玄素摆出一张臭脸。
李承乾看出张玄素的不满,道:“陛下留孤说了几句话,后来魏王过来又被拖了些时辰,迟了这许久,让老师久候,实在是抱歉。”
张玄素一惊,似乎是不敢相信太子向他致歉,老脸一红,说话的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生硬。
“陛下留人,迟上一时半刻也无甚要紧。”
张玄素的反应,也在李承乾意料之中,比起色厉内荏的于志宁等人,张玄素是真的刚直。不过,那时的李承乾是太子,一开始就是上位者,要的是臣下绝对的服从。张玄素作为老师,觉得老师教导学生,学生就应该受教。两种极端的思想理念相互碰撞,在贞观十四年后,他彻底疯魔险些杀了张玄素。
日落西沉,授课结束,李承乾当堂完成窗课,交于张玄素查过之后,亲自将人送出东宫。
回到显德殿,承乾命人带了李象过来,李象已经启蒙,正学《诗经·击鼓》篇。
童声稚嫩,李承乾平静无波的心被勾起阵阵涟漪,他抬手驱散了宫人,在案上将宣纸铺开,又将李象拉到怀里,亲自研墨,手把手教李象在宣纸上描摹。
“阿耶的字好看,先生总说我的字歪歪扭扭,不成体统。”
李承乾笑了笑,道:“人贵自重,旁人怎么说不必放在心上,你自个儿用心就行,下了功夫总能写好。阿耶的字,也是天长日久练出来的。”
李象双眸发亮,他不过六岁,难得同父亲亲近,得父亲亲自教导,血缘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往父亲怀里蹭。
李承乾微微一笑,揉了揉李象发顶,不禁为这个孩子的未来发愁,定期清理宗室是大唐皇室的优良传统。前路茫茫,他要如何才能保下李象一生平安,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。
李世民被李承乾气的胃疼,思来想去实在咽不下这口气,就以查功课为由继续和儿子斗法。君王骨子里强悍的征服欲,越是难以驾驭的臣子,越能够激起他们的兴趣。一个桀骜不驯的儿子兼太子,把李世民气胃疼的同时,也让他惊喜不已。
李承乾想事情太入神,以至于忽略了殿外有一双眼睛盯了他许久,蓦然抬头,父子目光在空中交汇,碰撞就无声的火花,瞬间拔高了殿内的气压。
李世民微微勾唇,抬脚踏入大殿。
李承乾拉着李象起身,疾步上前迎驾。
早朝憋着恶气在心里,太极殿前他又夹枪带棒收拾了一通父亲最爱的青雀,接下来的谈话不会友好,李承乾不愿意李象看到这不和谐的一幕,对孩子的身心健康不好。
“象儿,你先去丽正殿找你阿娘,为父同你阿翁说几句话,晚些时候陪你用膳。”
“象儿过来,翁翁抱抱。”
李象同李世民并不亲近,下意识往父亲身后躲,李承乾拍拍李象后脑勺,温声道:“象儿乖,翁翁很慈祥得,过去让翁翁抱抱。”
李世民饶有趣味的盯着李承乾看,据他所知李承乾对这个出身低微的儿子,并不怎么亲近。
李象挪了过去,李世民拉过孙儿搂在怀里,捏了捏小家伙脸蛋,又将人松开:“象儿出去玩,翁翁同你阿耶有话要说。”
“孙儿遵旨!”
李象叩首行了大礼,一步三回头退出殿外,幼子本能依赖父母,好不容易得来同父亲相处的机会,就这么被人打断,小孩儿心里自是不开心。
“象儿的母亲只是掖庭的婢女,朕记得大郎从前不怎么上心象儿。”
第一世的李承乾当然不会上心一个出身低微的庶子,可现在这副壳子里是见识过新时代的李承乾,自然不一样了。
李承乾走到父亲下首落座,随手倒了杯茶水推到父亲面前,道:“养而不教枉为人父,象儿是臣的儿子,好生教导他是臣不可推卸的责任。”
“说到责任,朕还是你的父亲,也不见得你对朕孝顺几分。”
李承乾顿了一顿,意料之中,他道:“陛下这话怎么说?臣愿闻其详!”
李世民默默在心里甩了个白眼给李承乾,道:“今晨你在太极殿,打断朕说话,那么多人朕很没面子。”
李承乾听明白了,父亲这是要他顺毛哄,一来他们父子之情早就烟消云散,二来他也没有青雀雉奴的影帝演技,实在是为难他。
“上朝的时候称职务,没问题啊?”
李世民被堵的胸口疼,工作的时候称职务,现在不是工作,李承乾还是称呼他“陛下”不是阿耶或者父亲。可这些话,他只能憋在心里,他堂堂大唐皇帝,实在拉不下脸让李承乾称呼他阿耶。
“方才出去时,碰见太子右庶子,他说太子恭谨仁厚,勤于治学,少君有德,是我大唐社稷之福。”
李承乾轻笑,他不过是放下储君的架子,给予了一个老师基本的尊重,二十一世纪司空见惯,却得来张玄素这般赞誉,实在有些受之有愧。
“兴许是臣今日功课做得好,讨了右庶子欢心,哪里就扯上社稷之福了。”
李世民挑眉,道:“太子有些德行,朕心中十分欣慰,大郎没必要自谦避嫌,防备着朕。”
李承乾笑容有那么片刻的僵硬,父亲,真的是想多了。
“有德之人未必有才,有德有才之人未必能用,能堪大用之人未必是高谈阔论之辈。一篇功课,纸上谈兵,右庶子的赞誉,臣发自真心觉得自己不敢当。”
李世民来了兴趣,忙问道:“那依高明看,什么样的人才是堪大用之人?”
李承乾顿了一顿,道:“一个人是否能堪大用,很多时候由不得他们自己,只能因时因势而变。能用了就用,用不了放弃。”
李世民点点头,继续追问道:“怎么就是一个因时因势而变?”
李承乾幽幽一笑,道:“拿臣举例,暂时还是一个能用的太子,太上皇与皇后丧期,陛下都命臣暂理政务。哪一天陛下有了更加优秀的儿子,臣与时势相悖,陛下起了废太子的心思,或者臣几位兄弟之中,有人能效仿陛下玄武门之变,臣成了第二个息隐王,臣自然就不堪大用了!”
“你......”又是玄武门,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,被撩拨起来,成功让李世民想起来,他过来是找场子的。“太子,你可真会举例啊!”
李承乾听出了言语中的咬牙切齿,却不以为意,大唐王朝就没几个正常登基的原装太子,他也不认为他魂穿回来能改变历史结局。
“万事皆有可能,况且......”
“况且什么?”李世民压着胸口乱窜的怒火,道:“太子最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,否则朕非拿鞭子抽你一顿不可。”
李承乾道:“息隐王妃出身荥阳郑氏,朝中以裴寂、封德彝为首支持息隐王的官员多半出自山东世族。陛下之肱骨如长孙无忌、杜如晦等人出自关陇世族。玄武门惊天一变,表面看是秦王与太子围绕帝国最高权力之争,内里实则是关陇世族与山东世族围绕最高权力进行的一场博弈。”
“封德彝是前太子的人?”
李承乾顿了一顿,当下还在贞观十年,封德彝双面间谍属性是在贞观十七年才被父亲得知的,贞观十七年之前,父亲一直以为封德彝是自己的人。
“臣幼年得翁翁疼爱,时常出入太极殿伴驾,封德彝曾向翁翁进言,秦王不可不防。”
李世民气结,道:“那你怎么不及时告诉朕?”
李承乾道:“臣那时才五六岁,根本就不晓得这话什么意思。再说了,这种搬弄口舌是非的事情,并不符合臣所受的教养。”
李世民:......
“门阀世家之争若江水洪流,十年前,他们辅佐陛下与息隐王谋求在朝廷上的话语权,数年之后他们未必不会辅佐臣与陛下其他皇子继续明争暗斗。臣也好,陛下其他几位皇子也罢,论谁都不敢说自己可以凭借一人之力与门阀世族相抗衡。君王制衡,世家博弈,兄弟阋墙,出局那一个,自然就是不堪大用之人。”
李世民垂眸不语,自魏晋以来,门阀世族垄断官场,掣肘君王,胡作非为,相互结党为一己之私置朝廷社稷于不顾,大唐一统之后,打压门阀世家的同时还要保证朝局稳定,恢复农耕生产,也是他比较头疼的问题。
“前隋科举取士,朕也在不断完善,高士廉等人编写《氏族志》,也能帮着压一压这些门阀世族的气焰。”
李承乾默然,科举制度到了唐中晚期后,基本为世家把持,完全失去了对世家的限制约束能力。
两宋时期经济的高速发展,家境好些的平民百姓也能读得起书,步入仕途,经济基础改变了原有的社会结构,政治基础的结构发生转变,北方又经历战乱。世家门阀生存的土壤被彻底破坏,才逐步退出历史舞台。
“科举制度固然能够打破门阀世家的仕途霸权,可十年寒窗不可能在朝夕之间推翻世家千百年的积淀,门阀世家在文化上的霸权短期内也难以撼动,臣之愚见,当前保持朝局稳定,对下恢复农业生产和商业贸易,对上还是要平衡好各大世家,循序渐进,逐步打压瓦解。”
李世民点点头,他作为大唐皇帝,如何不明白如今的局势,难得李承乾小小年纪见事也这般清楚明白。罢了,太子脾气臭一些,就臭一些吧!魏征他都能忍,还忍不了一个李承乾了。
“往后不许在太极殿上打断朕说话,朕也要面子。”
李承乾点点头,不打断别人说话是一种人际交往的基本礼仪,何况对方是皇帝,这个要求合情合理,一点都不过分。
“没问题,臣也有一事求陛下允准。”
李世民暗暗腹诽:兔崽子跟他讨价还价!
“说!”
李承乾道:“往后有人无端指责臣,臣为自己辩驳,陛下您不许拉偏架。”
李世民:......
“什么叫做拉偏架?你一个太子,非要把满朝文武得罪个遍才行?”
李承乾顿了一顿,一本正经的看向父亲:“所以,陛下的意思,满朝文武在没有任何事实依据下,单凭臆测就可以随便叱骂臣?”
李世民:......
李世民丢下一句“逆子!不识好歹!”旋即拂袖而去,李承乾揉揉鬓角,总算将这位难缠的主儿送走了。
丽正殿摆了膳,宫人进来请示太子是否前往用膳,李承乾想到自己承诺要陪李象用膳,便起身往丽正殿去。
唐朝的饮食文化,相比二十一世纪,实在是寡淡至极,李承乾随便吃了几口,就没了进膳的欲望。
李象吃得津津有味,苏氏看丈夫对李象舐犊之情,不禁望了眼自己小腹。同太子成婚一载,相继遇上太上皇与皇后崩逝,国孝在身不知何时才能有自己的孩子。
李承乾看出苏氏的心思,唐代女子十二岁出嫁,苏氏今年不过十三,放在二十一世纪还是个初一小学生,孕育生子多危险。
“我母亲十三岁嫁与陛下为妻,十九岁才有了我。你年纪还小,太早生育伤身子。至于孩子,我们总会有的。”
这个年代的女子,孩子就是立身之本。李承乾自己也做过女人,苏氏的担忧,他自然能明白。
苏氏心里一暖,点了点头,道:“殿下的好意,妾身都明白。”
古人没有手机电脑等电子设备可供娱乐,戌时左右基本都睡下了,李承乾来了将大半年,基本适应了这种作息,又叫人打了热水过来泡脚,倒头就睡。
翌日一大早,李承乾穿戴整齐出了崇明门,同往常一样在承天门前等候上朝。扫了一眼承天门前没人,李承乾随便拉了个侍卫过来问:“今天诸位大臣来的都这样迟吗?”
那侍卫满眼懵逼,呆愣愣道:“回太子殿下,今日休沐,不上朝。”
李承乾:......
穿回来挂机太久了,以至于他连上朝和休沐的时间都混乱了。
百官休沐,不用上朝,张玄素也不会来上课,李承乾当即打道回府,脱了朝服倒头又睡了个回笼觉。
李世民自甘露殿醒来,洗漱过后宫人摆了膳,张阿难知皇帝昨日被太子气着了,遂上前来道:“三更前后,承天门前发生了件趣事,或可以博陛下一笑。”
“说来听听。”
张阿难一边试膳,一边道:“太子殿下一身朝服在承天门前等了一刻钟左右,眼瞅着到了上朝的时辰独不见百官,太子殿下还抓了个侍卫问为何不见百官来上朝。”
李世民闻言开怀不已,道:“这小子歇了一个来月,是忘了还有休沐这回事儿。用过膳朕去东宫,好好笑话他一通。”
张阿难顿了一顿,私心觉得皇帝在甘露殿笑笑就行了,太子牙尖嘴利又强词夺理,他怕皇帝没笑话成太子,自己憋了一肚子火回来。
“高明,朕听说你今日去上朝了?”
李承乾猛的抬起头来,满心满眼都是无语,来串门不提前知会一声吗?会吓死人的!
“臣拜见陛下!”
李承乾上前迎驾,一想到李承乾在承天门外的模样,李世民嘴角的笑意就压不住,他走到李承乾身侧,道:“上朝的时候称职务,朕在太极殿称太子,来显德殿也要称太子吗?”
好汉不吃眼前亏,李承乾当即改口:“儿拜见父亲。”
李世民满意点头,道:“起来吧!”
李承乾唤宫人上茶,依着规矩坐到父亲下首。
“休沐都不忘上朝,我儿果然勤勉,有子如此,朕心甚慰。”
李承乾尴尬一笑,道:“睡糊涂了,闹了一场笑话,让父亲见笑了。”
李世民道:“可人都说睡久了才会糊涂,大郎睡了也没几个时辰,怎么糊涂的连休沐都忘了?”
“此事说来惭愧,父亲就别打趣儿了。”李承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,便道:“父亲日理万机,好容易今日休沐,合该好好歇息一日才对。”
“大郎相陪吗?”
李承乾笑道:“昨儿陪象儿进膳,答应说今儿教他骑射,不好言而无信,恕儿无法奉陪。”
员工和领导在思维方式和认知水平的差异,注定二者不是一个层面的人。
实干型领导不喜欢虚的,只看绩效,事儿干好就行,废话少说。
非实干型领导,话说的漂亮,脏活儿是你的,功劳是领导的,员工靠得太近容易被卖。
所以,除了必要的工作交集,李承乾一般不会主动招惹领导。
何况,眼前这位领导,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,危险值直接拉满。
“正好,朕今日有空,许久没查大郎的弓马骑射了。”
李承乾顿了一顿,道:“儿觉得您还是别查了。”
李世民不解:“理由?”
李承乾尴尬一笑:“儿最多挨您一顿打,就怕影响您的心情!”
李世民:......
“听大郎这个意思,可见是懒怠的紧。”
李承乾道:“先是翁翁后是阿娘,一年时间,两次国丧,儿受命监国又要服丧守孝,前不久还病了一场,不瞒父亲,弓马之事儿已经许久没动了。”
提到已故的长孙皇后,李世民脸上一片哀伤之色,他们是患难夫妻,鹣鲽情深,育有三子四女,如今她撒手人寰,往后漫漫长夜值他一人独守了。
“你母亲膝下三子,都是她的骨肉,她生前最是疼你,朕希望大郎能担起兄长之责,爱护幼弟,友悌手足。”
李承乾垂眸,压着嘴角的笑意,句句不提李泰,句句都有李泰,不愧是史书盖章,宠冠诸王的太宗爱子。
“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。”
“承乾!”李世民声音重了几分,玄武门的腥风血雨至今还笼罩在他心头,作为父亲他说什么都不愿意自己儿子再走一趟他曾经的路。“青雀是你母亲的儿子,是你一母同胞的手足。”
李承乾暗暗腹谤:敢情李建成和李元吉不是您老人家一母同胞的兄弟?
“陛下若实在爱重魏王,可以废了臣另立魏王为太子。”
“你......”李世民拍案而起,怒目瞪着李承乾:“孽障,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?”
李承乾神色淡淡,抬头对上父亲的目光:“陛下也是皇子,皇子没有成为皇帝的野心,您自己信吗?”
一句话堵得李世民哑然,他自然知道青雀亲近他,除却父子之情,自然也还有其他的想法,可在他看来,他能够平衡两个儿子之间的关系,给青雀宠爱,给承乾权柄,碍不着承乾什么事儿。
“臣可以购置一批军械藏在东宫,您叫人搜宫,以谋逆罪处置了臣,事发当日臣饮鸩自尽,绝不让您背上杀子的污名。太子妃和象儿受臣牵连,必定会被废为庶人,失去角逐皇位的资格,远离纷争,也能平安终老。”
李世民一肚子火,在对上李承乾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时,硬生生被压了下去。
“无端妄言,真是不嫌事大,哪天非把天捅个窟窿出来,天塌了你才满意了。”
李承乾笑道:“天塌不下来,就是塌下来了,也还有高个子顶着。”
又是一次不欢而散,送走李世民,李承乾让人叫了李象来,带着李象去学骑射,事实证明,老师这个行业,真不是随便能干得,太废人了!
李象挽着父亲,乐不可支,仍是意犹未尽。
李承乾满脸疲惫,惊叹于小孩子取之不尽,用之不竭的精力值。
回到显德殿才落座,就有宫人急匆匆进来禀报,晚些时候皇帝在两仪殿设宴。
李承乾算了算日子,他是贞观十年二月左右回来的,现在时贞观十一年的年初,这一年不是侍疾,就是守孝,没时间关注外面的事情。
皇家的宴会素来是宴无好宴,李承乾内心并不怎么愿意去赴宴,可领导的指示必须贯彻到底,李承乾换了正装,照例去承天门外,同众大臣一起候着。
皇帝在休沐宴请大臣,不是什么稀奇事,长孙无忌、房玄龄、魏征等人看见太子过来,忙迎上前去见礼。李承乾职业性标准假笑,一一向众人回礼。
敏锐如长孙无忌,一眼看出了李承乾的不同寻常,大病一场过后,完全不似从前青涩稚嫩。察觉到来自于长孙无忌的打量,李承乾偏过头舅甥二人目光在干燥的空气中交接,碰撞出阵阵无声的火花。
“国舅为何如此看着孤?可是孤脸上有东西?”
长孙无忌心下一沉,从前李承乾见面都是称呼“阿舅”,今日奈何一反常态!
“殿下久病,臣心中挂念。”
李承乾含笑答谢:“多谢国舅挂念。”
哄鬼的话,真要是挂念,他在东宫睡了一个多月,怎会没有一次登门探望?
“都这个时候了,怎的不见魏王?”
李承乾顺着声音看过去,说话的是......没认出来......
“陛下召,诸卿有序进殿。”
李承乾是太子,位在百官之前,随着引路的司礼官,经承天门,过太极门,又穿延明门绕过太极殿,方至两仪门前,百官分作两列,随着太子进了两仪门入殿中。皇帝没来,众人依着座次落座,等着皇帝驾临。
白日里教李象骑马耗费精力太甚,李承乾闭目养神,殿内闹哄哄的一片,像极了没有科任老师坐镇的课堂,十分理解宋朝皇帝为什么要发明长翅帽,防止官员交头接耳。
长孙无忌时不时去看李承乾,若他所料不错,魏王之所以没出现在承天门,该是提前去甘露殿拜见皇帝了,大概率皇帝会与魏王同时进殿。众大臣向皇帝行礼,魏王跟着受礼,可他们是臣,无甚要紧。就是不知太子拜魏王,会是什么表情。
少时,殿外内侍官一声高呼,李世民进殿,不出长孙无忌预料,身后跟着魏王李泰。众大臣起身下拜,李承乾也睁开眼睛,随着大流一起拜下去。
李世民上方归座,唤众大臣起身,李泰目光落在李承乾身上,隐隐有挑衅之色。
长孙无忌、房玄龄等一众大臣也在无意间观察李承乾的表情,没穿回来之前,受这样的羞辱,李承乾肯定就红温了,可穿回第一世的李承乾,这点儿毛毛雨,实在不足挂齿。
“魏王身为臣子,太子之礼岂可坦然受之?”
说话的是魏征,李世民也惊觉不妥,看向李泰道:“四郎,向太子见礼。”
李泰紧了紧拳头,心下记了魏征一笔,不情不愿起身向李承乾行礼:“臣弟拜见太子殿下!”
李承乾目光幽幽,联想到李泰方才的挑衅,开口道:“免礼,小孩子过家家,还带个草帽子当皇帝,魏王不必较真。”
言外之意讽刺李泰狐假虎威,穿了龙袍也成不了皇帝,殿内众人神色各异,却始终无人开口。
李泰悻悻的归了座,李承乾低头看所谓宫廷御膳,基本都是冷的,吃完了回去胃要难受大半夜。
“四郎不会较真,较真的是太子。”
李承乾顿了一顿,领导爱子之心,非常理解。
“陛下是九五之尊,金口玉言,您说什么就是什么,臣无异议。”
李承乾这副漠不关心的态度,成功又撩拨起了李世民的火气。
“朕说什么就是什么,太子不较真,将礼数还给魏王如何?”
李承乾点点头,表示可以,起身面对李泰行了拜礼,殿内陷入死寂,事件的主人公却依旧云淡风轻,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“陛下,臣以阿娘在天之灵担保,臣真的没有同魏王较真。”
魏征道:“尊卑有别,哪有储君向亲王行礼的,太子殿下您也太失分寸了。”
李承乾笑道:“君要臣死,臣不死不忠;父要子亡,子不亡不孝。何况只是一拜,无甚要紧,魏卿快些入座进膳,菜凉了就不好吃了。”
长孙无忌垂眸不语,暗道李承乾狡猾,以退为进直接将皇帝和魏王都架起来了,以他对魏征的了解,下一次早朝魏征的奏疏会让李世民想提刀杀人。
至于李泰,先是受太子之礼,后有逼迫太子行礼,朝野内外固然感慨其深受帝宠,也会指责其恃宠跋扈,目无君上。
“朕不过玩笑,太子怎能当真。”
李承乾道:“君无戏言,有些玩笑,陛下开得起,臣子开不起。”
李世民看着李承乾,目光愤懑又带着几分幽怨:“珍馐美味在前,怎么就堵不住你的嘴?”
“臣明白了!”
李承乾扫了眼案上的吃食,对比下他在二十一世纪吃过的国宴菜,已经不能用云泥之别形容了。领导让他吃喝堵住嘴巴,难吃也得吃。
还在国丧期间,膳食都是清一色素菜且没有酒,歌舞自是更不会有。席间只有皇帝与诸卿闲聊,内容涉及面甚广,李泰不时插话与座高谈阔论,李承乾自始至终,都只是神情淡漠的听着,眼皮子都没抬一下。
“太子殿下......”
李承乾抬手打断长孙无忌的发言,道:“珍馐美味堵了孤的嘴,有什么话下次再说!”
长孙无忌与李世民对视一眼,表示自己无能为力。
“太子从前最是喜欢热闹的,今儿总盯着佳肴,要是把太子撑坏了或者憋坏了,就是朕的罪过了。”
话音刚落,众人发出阵阵笑声,在这个皇权尚未达到顶峰的封建王朝,君臣关系还不像后世那样固化,皇帝开个玩笑,众大臣笑一笑无妨。
李承乾笑了一笑,平淡开口:“能博陛下与列位臣工一笑,臣也没白做一回哑巴。”
换做第一世的李承乾,此刻早就被调侃的面红耳赤,羞愤恨不能立刻离席。可他这千年轮回,享过太平盛世,经历过乱世血流成河,见过易子而食,登顶过王侯将相,做过卑微的奴仆,一贫如洗的老百姓,甚至被拉去做过菜人。
帝王将相的汗青史,贩夫走卒的血泪史,二者相互交织,铸就一卷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。他在其中经历的太多,心底早就泛不起什么涟漪了。莫说只是寻常三言两语,就是刀架脖子上,他也不至于破防。
宴会结束,李承乾满脸疲惫回到东宫,一番倒腾过后,倒头睡下。
甘露殿灯火通明,李泰依偎在父亲膝侧,父慈子孝,亦是一片岁月静好。
“你阿兄心性坚韧,城府深不可测,你不是他的对手,往后少去招惹他。为父把你留在身边,只因父子骨血天性,也只能是父子情意,你能明白吗?”
李泰身子一僵,自是没想到父亲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,可身为皇子,同父同母所出,凭什么李承乾是太子,他就只是一个亲王,就凭李承乾早出生那么一两年吗?
“阿兄真是命好,从前有阿娘护着,现在又有阿耶护着。分明是阿兄咄咄逼人,阿耶却要儿子忍气吞声。”
李世民看了眼李泰,淡淡开口:“你随着为父受太子及诸臣之礼,以目光挑衅太子,为父都看在眼里。只是觉得你年纪太小,孩子气性,不愿意点破罢了。”
李泰顿觉脊背发凉,不过也只是片刻,眨眼间他眼泪如珠子般滚落:“儿子不是有心冒犯太子,儿子只是看不过太子顶撞阿耶,儿子跟他讲理,他还拿身份压制,儿臣心里头不好受,这才做了错事。”
李世民叹了口气,拿了帕子过来替李泰将眼泪擦干,道:“昨日的事情你受了委屈,为父都记在心里。夜深了,你早些回府歇息,朕叫阿难送你。”
李泰顿住,这会子宫禁,宫门下了钥,往常父亲肯定会留宿他在宫中,今日却要张阿难送他出宫。
“阿耶,儿心里难受,想留在宫中陪您。”
李世民揉着眉心,道:“你今日在百官面前,堂而皇之两次受太子的礼,明日早朝绝对有奏疏弹劾你悖逆伦常,不识礼数,目无君上。朕留你在宫中,动动你的脑子想想,朝野会如何议论此事?”
受储君之礼的影响,李泰当然知道,他脸上委屈更甚,道:“第一次受礼,儿随着阿耶进殿,避无可避。第二次受礼,是阿耶让太子行礼。这些大臣,他们到底讲不讲理?”
李世民定定的看向李泰,目光中似有探寻之意,这孩子究竟是真的不懂,还是装痴卖傻!
“青雀,不要让朕为难。”
话说到这个份儿上,李泰也只能见好就收,满脸委屈的拜别父亲,跟随张阿难出宫。
翌日早朝,李世民一眼就看出李承乾脸上的困倦之色,问道:“太子昨夜没睡好?”
李承乾暗道:谁家牛马喜欢天不亮打卡上班,为什么要他穿来第一世做牛马,不让他穿到退休后,去公园找大爷们下棋或者陪大妈们跳广场舞。
长孙无忌与房玄龄对视一眼,太子还是年轻,昨日之事面上不计较,回去还是辗转难眠。
“臣久病初愈,昨儿教象儿骑马,闹腾了大半日,一觉醒来浑身腰酸背痛。”
李世民笑道:“原来是这个缘由,不是为了其他什么事儿就行。”
李承乾闻言,自嘲一笑:“陛下尽管把心放肚子里,臣是犬子,自知之明绝对管够,绝不主动招惹您的爱子。”
“承乾......”
李承乾皮笑肉不笑,道:“上朝的时候称职务,请陛下称太子。”
李世民深吸一口气,压了压火气,一个兔崽子而已,不值得动怒。
“朕不跟饶舌。”
那实在是太好了,李承乾摸了摸鼻子,默默闭上嘴巴,闭目养神怕打瞌睡,只能睁着眼睛听父亲同一众大臣议政。恍惚之间,似乎梦回高中政治或者历史课堂,科任老师带着几个时事迷高谈阔论。
早朝全程装死,朝会结束,众大臣有序离场,李承乾却岿然不动,李世民及众大臣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,李承乾尴尬一笑:“一个姿势坐久了,没怎么动,腿麻,诸位见笑了。”
李世民抿嘴轻笑,众大臣三三两两出门,脸上都挂着淡淡笑意。
“整个早朝,你怎么又是一言不发?”
李承乾眨巴眨巴眼睛,十分无奈的看向父亲:“与座诸君,皆是陛下之肱骨,见识或阅历远在臣之上,臣听着学着就行,为什么要插嘴?”
领导果然是领导,理解不了牛马的心,能摸鱼谁要拼命工作。父亲应该穿去二十一世纪,体验几年常态化九九六,间歇性零零七的工作制。
“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身份?你是太子,太子,朝政之事你一点都不上心。”
李承乾点点头,道:“天无二日,国无二主。朝政之事您老人家上心是应该的,臣听着学着没问题,上心那就越界了。”
“不是,你哪儿来那么多歪理?”
李承乾默默叹气,希望太子可以独当一面,又忌惮太子威胁皇权,古今皇帝和太子的死局。
“时候不早了,臣该回去上课了。前儿就迟了,让右庶子好等,今儿要是再迟了,那老爷子该摆脸色了。”
李世民皱眉,语气明显不满:“你是太子,大唐储君,轮得到他给你摆脸色?”
李承乾耐心劝慰,道:“陛下这话就不对了,右庶子一把年纪,不畏寒暑兢兢业业教学,结果学生迟到早退,推己及人,换做谁心里都有怨气。”
李世民唤了张阿难进来,吩咐道:“去东宫告诉右庶子,太子参加午后的朝议,今日的课停了。”看李承乾没反应,李世民道:“太子怎么又不说话了?”
李承乾道:“您老人家发话,臣可以抗命,还有这等好事儿?”
李世民:......
腿总算是能动了,李承乾勉强换了个姿势,又缓了大半晌,这才从地上起身。
“你干嘛去?”
李承乾一脸无辜的看向父亲:“课停了,饭也不让吃吗?”
李世民:......
“留下来,陪朕用膳。”
李承乾点了点头,随李世民去甘露殿用膳。
“高明可知魏征和房玄龄要给儿子娶新妇?”
李承乾摇摇头,这个年代没有热搜,他又不是狗仔队,为什么要关心别人的家长里短。
“魏征要和太原王氏联姻,房玄龄派人去探清河崔氏的意思,都吃了闭门羹。”
五姓七望连皇家都看不上,区区宰相又怎会放在眼里,李承乾默默干饭,不想评论此事。
“朕就不明白,这一个个高官厚禄,地位显赫的朝中大员,怎么就乐意捧一群破落户的臭脚?”
李承乾笑着看向李世民,道:“儿与青雀成婚时,清河崔氏或者范阳卢氏,要是有个人站出来,说愿意让家中嫡系女为太子妃与王妃,您老人家愿不愿意?”
“朕......朕有那么老吗?张口闭口老人家!”
李承乾道:“范阳卢氏与清河崔氏皆源自吕氏姜姓,乃姜太公后裔,卢氏因封地卢邑而受姓卢,崔氏封地崔邑而受姓崔。袁绍一个四世三公就足以支持他在汉末乱世中博出一番成绩来,何况是祖上人才辈出的崔卢两姓。”
李世民看着李承乾若有所思,道:“这些个世家源流,朕都是知道个大概,承乾你是从何得知的,还知道的如此清楚?”
李承乾顿了一顿,总不能说大学捞学分,选修课程刚好是关于门阀士族的兴起和衰亡吧?
“臣幼年受教与陆公德明,听他老人家感慨曾经的王谢两家,特别是琅琊王氏,曾一度号称:王与马共天下。小孩子好奇心重,陆公也不吝赐教,故而知道些许。”
李世民点点头,道:“原来如此,可惜了,德明公早逝。”
李承乾笑容僵在脸上,不可置信的看向父亲:“朝廷法度六十就能乞骸骨,陆公八十高龄任上驾鹤仙去,您管这叫早逝?”这个压榨属性,提出九九六福报的马爸爸来了,都得给您磕一个。
“高明病了一场,似乎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了。”
李承乾笑笑,第一世上心的结果,最后理想与现实差距太甚,他精神分裂疯了,走上了一条不归路。
第二世他成了唐高宗时代一个普通老百姓,每日为生计奔波,又困于前世因果,整日郁郁寡欢,活得疲惫不堪,最后土地被吞并,处处流浪被活活饿死。
第三世他出生在洛阳,是武周时期一个商人之子,生意风生水起,本该幸福美满,却因商业吞并,为被酷吏和豪商惦记上家产,成为大鱼吃小鱼中小鱼,死于酷刑之下。
第四世他是大明宫的一个宫女,目光所及皆是血雨腥风,见过李隆基铸就盛世,也见过安史之乱长安的破败不堪,最后老死宫中。
第五世他是代宗时期一个小吏之子,日子平淡,他也渐渐放下过往执念,可中唐之后国势衰微,战争频繁,他的宁静被打破的太容易,他被流寇当做粮食分而食之。
......
有了这样的经历,他的心境早就发生质的变化。
“父亲觉得,儿该上心些什么?”
李世民道:“你是太子,不能对朝政漠不关心。”
李承乾轻笑,问道:“那父亲能保证,儿上心朝政,咱们父子不会走到汉武帝与卫太子的结局?”
“朕不是汉武帝,这样无端揣测,只会害了你自己。”
李承乾道:“去岁陛下想要魏王住进武德殿,被魏征劝阻作罢。武德殿是什么地方?陛下您不知道?陛下同息隐王、海陵刺王相争,那二位就是武德殿谋划如何暗害陛下。魏王一但住进武德殿,会在朝廷引起多大的风波,您真的不晓得?”
李世民目光如炬,死死盯住李承乾,可李承乾脸上的淡漠与平静,宛若深不见底的寒潭,无声的吞没着一切。
“陛下可以解释您只是爱子心切,您是天子,是皇帝,只要您咬死了没人敢摁头让您承认,魏王住进武德殿是别有用心。天下臣民不信也得信,可朝廷之外翻起的暗涛,是您咬死了不承认就可以压下的吗?”
面对天子雷霆之怒,还能面不改色,半点阵脚不乱,这不像他认知里的李承乾,李世民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子。
“您什么都知道,只是选择了装聋作哑,因为您自己也知道,您是九五之尊,无需您多费唇舌,自有大儒为您辩经。”
李世民突然抚掌,含笑看着李承乾:“好定力,好胆识,像朕的儿子。高明,你真的变了,变的让朕觉得陌生,似乎从未认识过你。”
前后人设差异太大,引起怀疑了,李承乾顿了一顿,淡淡开口:“父亲,你我父子从贞观七年之后就开始疏远了。儿苦恼过,痛苦过,特别是您盛宠魏王,让儿觉得惴惴不安,有息隐王前车之鉴,儿觉得您可以理解儿。儿向阿娘倾诉,阿娘从中周旋,她说您对儿寄予厚望,才会疾言厉色鞭策,说您时常夸儿聪慧,儿不知真假但相信阿娘。如今阿娘去了,儿无人可倾诉,亦无人能够劝慰儿的不安与惶恐。父亲觉得,儿不该变吗?还是父亲心里,患得患失,郁郁寡欢,心性不稳,喜怒无常的承乾,才是您想要的儿子,是您希望的太子?”
殿内气压低沉的让人喘不过气来,处于风暴中心的父子二人却显得格外平静。
“高明,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
李承乾道:“陛下的态度在朝野掀起的风浪,臣与魏王将来被朝中势力裹挟。一如当年的陛下和息隐王,哪怕前方是不归路也会被推着前进。个人的力量有限,儿怎么想,青雀怎么想,在波诡云谲的朝局之中,实在无关紧要。”
话说到这个份儿上,再待下去斗乌鸡眼儿就太没意思了,李承乾向父亲深深一拜。
“您也看出来了,儿对朝政不怎么上心,留在这里也是聋子的耳朵,儿告退了。”
言罢,也不等李世民点头,李承乾转身往殿外去,李世民伸手欲挽回,却又不知说什么话好。
回到东宫,李承乾思索,方才甘露殿一番交谈,想必有好一段时间,父亲都不会来东宫找他了。接下来的日子,定时打卡上朝,退朝之后回来上课,当堂完成作业余下的时光带带娃,陪陪媳妇儿,如何不算是另一种岁月静好。
事情后续发展如李承乾预料,甘露殿一事过后,李世民再没去过东宫,就是早朝不定期抽查李承乾对朝政发表意见。本就是第一世的太子,又是二十一世纪的考公人,应付起来也不难。
又是休沐,李承乾躺在摇椅上晒太阳,昏沉沉打瞌睡,突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。李承乾揉揉眼睛,待看清眼前人,着实吓得不轻。
李承乾迅速起身,往后退了三步,行了大礼:“臣恭迎陛下!”
李世民注意力被摇椅摇椅吸引,施施然落座。
“您来了也不叫人通报,或者您叫臣一声也行,臣可不经吓。”
李世民偏过头去看李承乾,拍了拍摇椅扶手,道:“这谁的心思,倒是机巧的很。”
李承乾思索片刻,道:“月前瞧见树上落下一颗鸟窝,在地上左右摇摆却始终不倒,一时有了主意,就画了草图送去少府监,亏得少府监匠人机巧,竟给做出来了。”
李世民道:“这个朕叫人搬走了,你重新让少府监做去。”
李承乾:......
“有心思花在研究这些,朕得给右庶子说一声,你的功课还得加一些。”
李承乾无语,资本家的思想,在规定时间完成工作,不是牛马工作能力突出,而是牛马的工作不饱和。
“没问题,您吩咐,臣照办。”
李世民:......
“高明那日在甘露殿说的话,朕考虑了许久,还同你阿舅说了,你阿舅也夸你长大了。”
李承乾不以为然,长孙无忌这场面话,第一世的他可能会信,现在可拉倒吧!比起提前下注的房玄龄,长孙无忌可精明的多,局势不明坚决不站队。
“陛下此来所为何事,不必拐弯抹角,直说,臣一定照办。”
李世民气的胃疼,他就是来串个门,拉近些父子感情,这兔崽子脑袋里一天装的什么东西。
“好的很,朕今天心里头不痛快,来找麻烦,撒气的,非要打你一顿解气,你现在就找人取鞭子过来,袒身受刑,朕什么时候喊停才能停。”
李承乾顿了片刻,道:“好,臣照办,陛下开心就行。”
话音未落,李承乾偏过头吩咐宫人取了鞭子过来,背对着父亲跪下,三两下解了上衣,露出小麦色的后背。
“陛下口谕,你们打就是了。”
得了令的卫士不敢贸然动手,遂向皇帝寻求最后的指示,事情急转直下,李世民也没料到李承乾会真的碰上来。又没犯什么大错,他哪里舍得打儿子,换做青雀,这会子早就说软话了。
“高明,阿耶......”
李世民看向李承乾,他不称朕,称阿耶,这般明显的暗示,李承乾那么聪明,该知道他的意思。
“有点儿冷,臣怕冻出风寒来,陛下您快些打,打完之后您气顺了,臣也好穿衣服。”
李世民很是委屈,他被无端揣测说句气话一点都不过分,李承乾自己讨打,又不是他没给台阶,李世民躺下闭眼不去看李承乾。
“愣着干什么,打!”
鞭子划破空气,落到李承乾脊背上,瞬间抽走一道油皮,带出一道血花来。
二十一世纪的中国,没有这种酷刑,可于他而言,并不是不能忍受。他在明清几世,曾受牵连被凌迟,也当过菜人,眼睁睁看着身上的血肉被一片片刮掉,一刀刀剁下,鞭刑实在算不得什么。
十鞭过后,李承乾背上一片血色,横七竖八全是伤口,可李承乾除了鞭子落下时的闷哼,连一声惨叫都没有,就更别提讨饶了。
“别打了!”
李世民发话,刑罚戛然而止,李承乾不紧不慢穿好衣服,转身叩首道:“谢陛下赐罚。”
李世民目不转睛看着李承乾,语气颓然道:“高明,阿耶今日过来,不是为了打你出气。”
打都打了,目的如何重要吗?李承乾抬手拭去脸上汗渍,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,道:“臣知道了。”
李世民无奈叹气,道:“今日若是青雀,他就不会像你这样。”
李承乾道:“龙生九子,各有不同。承乾是承乾,青雀是青雀。陛下喜欢青雀,那就多同他亲近。承乾做不了青雀,青雀也不会是承乾。”
李世民暗暗摇头,心知再说下去也只是徒增烦恼,吩咐宫人去太医署传侍御医为太子处理背上的刑伤。
两盏茶功夫,侍御医背着药箱吭哧哧的过来,李承乾谢绝宫人搀扶,回到寝殿自顾褪了外袍,俯身趴到床榻上。
处理完刑伤,李承乾几乎脱力,死气沉沉的趴在榻上。李世民还没走,径直走过去坐到李承乾床榻前,打量着眼前不认识的新家具。
“这又是?”
李承乾道:“地上冷冰冰的,垫了褥子肩膀也冻得发硬,臣一时兴起仿胡床画了草图,叫少府监打了送来用。”
“高明不上心朝政,把心思都用在这上头了。”
李承乾顿了一顿,理解父亲的看法,封建社会的现状:巫医乐师百工之人,君子不齿!
“臣的确不成器,让陛下烦心了。”
李世民道:“高明是怨阿耶,过去那几年对你的冷淡?”
李承乾暗道:想太多,单纯就是不想和领导有太多接触!
“这世间没有谁天生就该对谁好,父母与儿女也是一样。能得到偏爱是幸运,得不到是情理之中的现实。动辄以怨恨,只会迷失自己的本心,让自己陷入无边的痛苦之中。陛下也好,青雀也罢,臣都不会怨。”
李世民自嘲一笑,道:“那高明为何疏远阿耶?”
李承乾道:“陛下的意思,臣不明白,请陛下明言。”
李世民沉默半晌,道:“从前高明会为了青雀、雉奴同阿耶置气,闹脾气,阿耶感慨你不稳重,却也觉得你孩子心性,直率可爱,弥足珍贵。”
李承乾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,父亲是个感性的皇帝,君王的狠辣与普通人柔情交织。总结下来两个字:拧巴!
“陛下,臣不仅是您的儿子,还是太子妃的夫君,象儿的父亲。为人夫为人父,臣要以身作则。似从前那般小儿行径,是万万要不得的。”
李世民沉默良久,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:“大郎好好歇息,朕改日再来看你。”
李承乾长长舒了口气,天爷,总算打发了这难缠的领导。
李世民离开之后,李承乾闭着眼睛眯了一小会儿,晚些时候,苏氏过来伺候,看到李承乾背上的伤,不由得落泪。
“殿下说一句软话,何至于受这样的重罚。”
李承乾笑笑,看样子父亲临走之前召见了苏氏,请了个说客说和。
“不妨事,一顿鞭子而已,我还不至于扛不住。别哭了,这两天看着暖和,脸容易皴。”
苏氏点点头,夫婿一场大病过后性格大变,她自然察觉的出来,可相比从前那个生人勿近的太子,眼前的太子倒是更添了几分人情味。
“陛下每次过来,都是负气离开,时间久了,妾身怕殿下失了圣心。”
李承乾轻笑,道:“这些事情我有分寸,你不必为此忧心。”
古今皇帝,既要又要还要的典范。要儿子承欢膝下,又要太子独当一面。他做太子独当一面的时候,父亲推出一个李泰跟他针锋相对。
李治做儿子承欢膝下,父亲又觉得子不类父,跑去跟长孙无忌说什么改立太子的话,成功坑了一把李恪。
李泰是死的早,以高宗武后一朝的宗室清理力度,一个曾经参与夺嫡被贬的王爷,死迟一些能不能善终都两说。
苏氏见劝不动,便也不再多言,聊了几句家常,见李承乾昏昏欲睡,满脸疲惫之色,便起身告辞离开。
送走苏氏之后,殿内又恢复一片静默,李承乾昏沉睡下,一直到第二日三更时分,宫人准点叫他洗漱上朝。
背上的伤痛断断续续,宛如密密麻麻的针一遍又一遍的刺穿皮肤,如芒在背,古人造词诚不欺人。
李世民瞥见李承乾脸上薄汗,心下不忍:“太子身体不适,可以上疏告假。”
李承乾轻笑,牛马的自觉,只要没倒下,就准时打卡上下班。
“谢陛下挂怀,臣无碍。”
众大臣习惯了太子在早朝一言不发,实则他们也巴不得太子一言不发。人所共知,太子大病一场过后,三寸肉舌锋利至极,于志宁被贬,谁还愿意去招惹太子。
一种另类的岁月静好,李承乾十分受用,事实证明,一个情绪稳定的人,任何时候,任何地点,面对任何突发情况,只要自己稳住不破防,保持头脑清醒,就能够找出对方在言语上的漏洞,最后把对方干破防。
早朝结束,李承乾径直回东宫,张玄素着了风寒,坐在上位,精神十分萎靡。
李承乾为这老人家捏了一把汗,春秋换季感冒,不仅折磨现代人,也平等的折磨古代人。旋即命人熬了碗热热的姜汤给张玄素,又叫人抬了炭火盆进来摆在张玄素身边。
“右庶子身体不适,就早些回去歇息,布置下功课就行,孤自己看书完成窗课。”
张玄素说什么都不肯,咳得满脸通红,还是强撑着给李承乾讲完课,一直到李承乾窗课做完,他查过才离开东宫,临走前还不忘一通谆谆教导。这种工作态度,李承乾十分佩服,张玄素要是生在二十一世纪,一定是资本家争抢的劳模员工。
才结束早课,李承乾稍稍活动了下身子,不出意外牵扯到背后的伤,痛的他一个激灵。
“殿下,长孙驸马前来拜见。”
李承乾皱了皱眉,长孙冲,他来做什么?
“请进来。”
贞观一朝夺嫡之争,长孙无忌前期属于观望状态,他和长孙冲舅表兄弟兼大舅哥和妹夫,亲上加亲的亲戚,但关系着实一般般。
内侍引了长孙冲进殿,二人各自见过礼数,分了宾主落座。长孙冲率先开口:“早朝见太子殿下脸色憔悴,父亲挂念,叫臣前来探望。”
李承乾道:“劳宗正卿转告国舅,就是挨了陛下几鞭子,不是什么大事,他老人家国事缠身,还要为孤烦心,孤心中十分过意不去。”
长孙冲面上一僵,从前见面,太子私下都是唤他大表兄,称呼父亲为阿舅,这一次却改称他为宗正卿,称父亲为国舅,言语之间的疏离可见一般。
“路过承天门时,遇见魏王带着小皇孙进宫,小皇孙还背了一段《诗经·蓼莪》。童声可人,听的人心都软了一片。”
《诗经·蓼莪》,李承乾笑了笑,李泰受太子之礼闹得沸沸扬扬,朝中几位言御史接连上疏,父亲冷了李泰一段时间,李泰急着破局在情理之中。长孙冲走这一遭,大致是父亲在交谈之中让这老狐狸长孙无忌察觉出什么,所以派出长孙冲过来试水。
“欣儿是个聪明孩子,莫说魏王爱重,孤看着也十分欢心。宗正卿与长乐公主成婚多年,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儿,就能理解魏王爱子之心了。”
长孙冲抿了抿唇,他不信太子没听懂的他的暗示,可太子不接话茬,他也不好明言。
“殿下有佳儿在膝下,何必羡慕魏王。臣在家中,常听人说东宫的小皇孙谦恭知礼,聪颖好学。两位皇孙都站到陛下面前,也是难分伯仲的。”
李承乾呷了口热茶,长孙冲暗示他用李象去和李泰争宠,若是长孙无忌授意,无非要试探他够不够格走到最后,若不是长孙无忌授意,那就是长孙冲自己的蠢主意。
“孤的孩儿,孤自己教好就行,旁人怎么看无关紧要,他也不需要为了孤,刻意去求谁的怜悯和喜爱。”
一句话堵的长孙冲没了下言,只能扯一些其他话题,尬聊了小半个时辰,最后找个借口溜了。
国舅府,下人通报大郎君回府,长孙无忌命人传话在书房见长孙冲。
长孙冲将今日东宫与太子一番交谈告知父亲,道:“太子和从前大不相同,对咱们家疏离的很。”
长孙无忌道:“魏王得陛下宠爱,可为人太过轻佻,难当大任。太子,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大出息,现在不一样了。”
长孙冲道:“太子对咱们家十分疏离,就算成了气候,于长孙家而言未必是好事。”
长孙无忌道:“我位列三公之一,陛下春秋鼎盛,太子就急忙拉拢,让陛下怎么看他?安分守己,才是聪明人。时机到了,他自然会上门。”
长孙冲道:“若太子不上门呢?”
长孙无忌道:“他就是不需要我这个阿舅,我也是国舅,你也是驸马,一样门庭显赫。况且,他若是不成气候,魏王轻佻,还有雉奴,只要大唐的皇帝是我的外甥,我们长孙家就能长盛不衰。”
长孙冲深以为意,道:“父亲高瞻远瞩,是儿太过急切了。”
“太子不愿过早同国舅府往来,你我父子身在前朝不好直接去东宫。可长乐公主与太子一母同胞,兄妹情深,她可以多多走动。”
李承乾并不知长孙无忌那一通脑补,他此刻被背上鞭伤折腾有气无力,连动都不敢动一下,比起受刑,皮肤分泌组织液时,那种火烧针扎般的阵痛才疼得人抓心挠肝。
日落西沉,李象隔着一道屏风在外请安,他亲近父亲,却不敢贸然近前,探头探脑的小模样十分讨人喜欢。李承乾起身披了大氅,擦拭掉额上的汗水,这才唤李象进来。
“阿耶脸色苍白,憔悴的很,可是又病了?”
李承乾挨鞭子,李象并不知晓,苏氏也没有告知,年纪尚在懵懂的他,也看不出父亲受了伤。
“睡得时间有些长,没精神。”
李承乾拉着李象出去,宫人掌了灯,四周却仍旧昏沉沉一片,每当这个时间,李承乾就会无比怀念二十一世纪。晚上下班,骑着小电驴,沿着河堤一路回家,冲个热水澡,躺到阳台的摇椅上,怀里蜷缩着他收养的狸花白,泡一壶老爹珍藏的好茶,说不出的惬意与悠闲。
“从前儿来请安,阿耶都不怎么同儿说话,儿还以为,阿耶不喜欢儿。”
古今总是大差不差,得不到的偏爱的孩子小心翼翼,李承乾揉揉李象的发髻,目光十分柔和。
人很难脱离时代的局限,第一世的李承乾没有二十一世纪平等理念,李象这么一个出身低微,身后毫无助力且不得皇帝宠爱的庶子,如何能入大唐太子的眼?
更何况,儒家的伦理体系之下,儿女只是父亲的私有物品,打杀了合情合理,不太合法,但付出的代价可以忽略不计。
儿子较之于女儿,多了传宗接代的作用,儿子只有一个父亲,可父亲从不缺儿子,这种畸形的伦常影响下,一个孩子能得到的父爱,几乎全凭运气。
运气好的如第一世的李承乾,仰赖母亲是长孙皇后,谋反之罪也能苟活。运气不好的碰上李隆基,一个莫须有的罪名,一日杀三子。哪怕最后知道三子皆被冤屈,也毫无心理负担的追封迫杀亲子的宠妃为后。
“象儿要是喜欢,阿耶可以多抽空陪你。”
李承乾捏了捏李象的小脸,他在这一世已经没什么值得惦念的了。只是,偏偏回来了,李象满心孺慕称他一声父亲,真情难得,他自然不愿辜负这个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