县卫生所，许延星猛地咳出一口水，缓缓睁开眼。
好友周河川连忙扑上来，惊喜地叫道：“你终于醒了！整整两天了，我还以为......”
“天底下有你这样的傻子吗？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大学名额，还差点被人淹死！”
许延星一脸迷茫：“河川，你在说什么啊，什么女人？”
周河川惊呆了，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：“慕凌薇啊，你死缠烂打五年的冰山美人营长！”
许延星疑惑的样子不似作假，周河川神色骤变。
反复确认以后，周河川终于相信，死里逃生的许延星失忆了，却只忘了慕凌薇和慕安姐弟。
许延星追问道：“你说我为了她放弃大学名额？那我俩现在是什么关系？”
周河川轻叹口气：“当年慕营长在一群混混手里救下你，你对她一见钟情，追了整整五年，她心里却只有养弟慕安，对你冷若冰霜。”
“那她为什么不和慕安结婚？”
周河川撇嘴：“怕人说闲话呗，虽然没有血缘关系，但毕竟是一起生活多年的姐弟。”
“直到前几天，慕营长得知你考上大学，破天荒主动来找你，说如果你把大学名额让给慕安她就会嫁给你......”
“不会吧？”许延星打断道，“这么离谱的要求我也同意？”
周河川翻了个白眼：“不但同意了，你还激动地说只要她嫁给你，哪怕让你去死都可以。”
许延星：“......”
“昨天是你俩上交结婚报告的日子，慕安却突然跑过来大闹军营，对你拳打脚踢，最后抱着你一起跳进了水里。”
说到这里，周河川轻哼一声：“你那个未婚妻救起慕安后，头也不回地走了，是几个战友看不下去把你捞起来的。你昏迷了两天，她居然一次都没有来看过！”
听着这些信息，许延星心情有些复杂地揉了揉还隐隐作痛的脑袋。
“河川，你不会是在骗我吧，这个慕营长对我这么不好，我为什么要放弃大好前程娶她？”
周河川打开许延星身旁的军绿色帆布包，掏出一摞信和一个本子。
“这是你这几年给慕凌薇写的情书，她都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。这个是你的日记本，自己看看吧。”
许延星惊讶地接过。
是自己的笔迹没错，每一封信都写满了他对慕凌薇的爱意，看得许延星头皮发麻。
打开日记本，映入眼帘的是关于慕凌薇的点点滴滴。
“第99封情书也被退了回来，她看我的目光寒如冰水，说换成任何军人都会像她一样就我，叫我不要再死缠烂打。”
“今天做了她最爱的炖排骨，在军营外站了三小时，却被慕安直接拿去喂了狗。”
“听说慕凌薇欣赏有文化的人，如今我考上大学了，她会不会多看我一眼？”
慕凌薇同意结婚那天，日记本上被许延星画满了惊叹号，欢喜快要溢出纸张。
许延星抚摸着日记本，心中有些酸胀。
虽然已经失去了这段记忆，但那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卑微和失落，仍让他感到难过。
看着许延星沉默的样子，周河川犹豫着开口。
“那现在......你还要娶她吗？”
许延星坚定地摇摇头：“当然不，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爱我的人放弃前途？我要去上大学。”
“延星，你真的不后悔？毕竟你喜欢了慕营长这么多年，整个军区都知道你非她不娶......”
“当然，不娶，女人哪有前途重要。”
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，一个穿着军装的清丽身影走了进来。
“慕营长！”周河川站起身来。
许延星打量着来人，五官精致如画，气质冷艳高贵，宛若空谷幽兰，确实是他喜欢的类型。
但那双盯着他的眼睛，却布满寒意。
女人开口便是不容置疑的语气：“小安在隔壁病房，你既然醒了，就过去和他道歉。”

许延星裹紧大衣，轻轻摇头。
慕凌薇眉头紧皱：“你怎么连一件大衣都要和小安计较？我命令你，马上脱下来！”
“做人应该艰苦朴素，不能铺张浪费。这大衣如此贵重，让你送给小安是为了你好！”
许延星轻笑：“沈营长，我又不是你的下属，你凭什么命令我？”
慕凌薇瞬间愠怒，提高了嗓音：“就凭你是我的......”
她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慕安就在旁边，“未婚夫”三个字被她生生咽了下去。
看着慕凌薇发怒的眼睛，许延星话锋一转。
“慕营长想要这件大衣也没问题，我可以卖给你，三百块。”
“要你的大衣是给你面子，你这贱货居然还想要钱？”慕安瞬间炸了。
许延星并没有在意慕安的谩骂，只是似笑非笑地看向慕凌薇。
“慕营长如此疼爱弟弟，花三百块买件弟弟喜欢的大衣，有什么舍不得？”
慕凌薇脸上阴晴不定，压抑着声音说道：“许延星，我真没想到，你居然是这种爱财如命的人。”
“那慕营长太不了解我了，我一直都是这种人。”
大衣的买价只有一百五十块钱，但是他偏要恶心一下慕凌薇。
而且他马上要去上大学，处处都要用钱，何不趁这个机会敲一笔竹杠？
慕凌薇的脸色黑得要滴出水来，她从军装内兜掏出一沓大团结，重重地摔在许延星身上。
“衣服留下，拿着你的臭钱，赶紧滚。”
许延星脱下大衣递给慕凌薇，转身离开，身后慕安的骂声不绝于耳。
带了点点寒意的微风吹来，穿着单衣的许延星不禁缩缩脖子。
他摸摸揣在怀里的钱，想扯出一个笑容，眼角却不自觉湿润。
许延星来到车站，买了一张三天后的卧铺票。
接下来的两天，许延星开始做离开的准备。
慕凌薇也似乎在和他赌气，一直没有出现，许延星倒是乐得轻松。
这天，许延星在供销社买了一些生活用品，打算抄近路回家。
走过一条小巷，几个身影突然从旁边闪出，把他拦下。
来人是三名壮汉，不怀好意眼睛上下滴溜溜地打量着他。
“倒是个小帅哥，兄弟几个还真有点不忍心了！”
许延星浑身汗毛竖起，警惕地盯着来人：“你们要干什么？”
“只能怪你自己得罪错了人，有人出五十块钱让我们把你毁容。”
说着，几个男人猛扑上来，一把按住许延星。
许延星拼命反抗，大声叫着救命。
但他怎么可能以一敌三？
男人们死死箍住他，掏出怀中的小刀就要向他脸上刺去。
就在许延星绝望之际，一声怒斥响起。
“住手！大白天居然敢在这里撒野！”
许延星惊喜地抬头看去，来人居然是慕凌薇的警卫员小刘！
“小刘，快救我！”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。
男人们看到穿军装的小刘，吓得一个激灵，放开许延星就要逃跑，却被小刘一把按住，动弹不得。
“放开他们！”一个娇俏的声音传来。
从黑暗中走出一个身影，正是慕安。
他迈着悠然的步子，声音沉得发冷，“刘警卫员，我劝你......不要多管闲事。”
许延星瞬间明白了一切。
“慕安，这几个小混混是你找来的？”
“哼，是我找来的又怎样？”慕安转过头，狠狠瞪着许延星。
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！等到我出去上大学，你就会哄骗我姐和你结婚。”
“我告诉你，没有那种好事！姐姐是我一个人的！”
许延星深吸一口气。
“慕安，实话告诉你，我已经不喜欢你姐了，也不想娶她。上次落水后我失......”
“你放屁！”慕安尖声叫道。
“你这个拜金男，怎么可能舍得放弃营长丈夫的身份？说破大天我都不信！”
“我要毁了你，彻彻底底地毁了你！只要你被糟蹋毁容了，姐姐就绝对不会嫁给你！”
刘警卫员咋舌：“慕同志，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了，这可是犯法的！”
慕安冷冷看着他，“小刘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，你父母都在乡下，还有一个残疾的姐姐，全家都指望着你每月寄过去的津贴生活。”
“慕营长最疼我了，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是什么吗？”
“如果你被赶出军队，那你的一家老小，怕是都没有活路了。”

慕凌薇冲过来，想要将他从地上扶起。
慕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，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起赖来。
“姐，许延星他推我！我不管，你帮我教训他！”
“不像话！许......”
慕凌薇训斥的声音刚出口，许延星便将他打断。
“你想说什么？是不是又要不分青红皂白让我道歉，如果不听话，就用开水烫我？”
他晃了晃仍缠着纱布的胳膊，面露嘲讽。
刚刚被慕安掐过的地方，有些血泡已经破了，液体透过纱布渗出，看上去触目惊心。
慕凌薇心中微颤，沉吟几秒，蹲下身对着慕安说道。
“小安听话，这次我们就不和他计较了。我已经让他把师范大学的名额让给你，就当是他为做错的事情赎罪。”
“你马上就可以圆大学梦，也算我不负你父亲的嘱托，将你养育成才。”
慕安眼睛瞬间亮起，高考恢复以后，身边很多小伙伴陆续考上了大学。
他也想上大学，但是无奈生性贪玩，头脑又笨，怎么都看不进去书。
知道许延星考上大学后，他就一直撒泼打滚，让姐姐把名额要过来。
这么多年来，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，姐姐都言听计从，这次果然也不例外。
慕安猛地从地上蹦起来，一把搂住慕凌薇的脖子。
“我就知道，还是姐姐对我好！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！”
面对这个拥抱，慕凌薇有些手足无措，她先是摸了摸慕安的头。
接着，她小心翼翼地环住慕安的肩膀，像是怕弄碎了什么珍贵的珠宝。
许延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，心中却没有悲伤，只有不解。
为何失忆前的自己，没看出两人的缱绻情愫？
还是说自己早已知晓，却一直在自欺欺人？
似乎是察觉到了许延星的目光，慕安放开慕凌薇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
“哼，你一个乡巴佬，本来也不配上大学！这个名额给你才是浪费！”
“我警告你，别想用这个来要挟我姐和你结婚，否则有你好看！”
说完，他挽住慕凌薇的胳膊，“姐，我们俩去看电影，不理这个扫把星。”
慕凌薇却有些犹豫，“小安，我答应今天带延星来看电影......”
“不必了，你们去吧。”许延星转身离开，本来他也不愿和慕凌薇独处。
背后却突然传来慕安刻意拔高的声音：“姐，我突然觉得好冷啊。”
慕凌薇正要脱下军装外套，却被慕安制止。
他大剌剌地抬手指向许延星：“我要他身上那一件。”
许延星低头看去，他今天穿了一件挺阔的羊毛大衣，是为结婚准备的。
慕凌薇没有给他一分钱筹备婚礼，但他却没有半句怨言，而是用自己这些年打毛衣攒下的积蓄和布票，买下了这件羊毛大衣。
他想风风光光地娶她。
“小安，不要闹了，那是延星的衣服。”慕凌薇轻揉眉心，虽是责怪的话语，声音却无比温柔。
“姐，我就要那件。衣服这么好看，穿在他身上才是糟蹋了。”慕安摇着慕凌薇的胳膊。
“我一定是因为前两天落水着凉，才这么怕冷的，他本来也该补偿我！”
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慕凌薇下定了决心。
“延星，你现在就把衣服脱下来给小安穿。”

如果说第一次烫伤时，慕安是三分痛，七分演。
这次他却是真的疼到流出眼泪。
“你疯了！”慕凌薇眼中喷出火，像要吃人似的狠瞪着许延星。
热汤泼过来时，慕凌薇正和慕安站在一起，此时她的身上也挂满了面条，看起来十分狼狈。
“你不是要我道歉吗？慕安，这次我是故意烫伤你的，对不起。”许延星讥讽地看着满身汤水的两人。
“许延星，看来我必须要给你点教训了。我会让你明白，什么才是一个营长家属该有的样子。”慕凌薇声音中是压不住的冷意。
她盯着许延星的目光从狠厉变得淡漠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。
那眼神，像是狮子看向马上要死去的猎物。
慕凌薇走出房门，叫来两个警卫员。
“小刘，你把他按住，小王，你去打一壶热水。”
刘警卫员反剪住许延星的胳膊，“咚”的一声按倒在地上。
许延星声音有些颤抖：“慕凌薇，你要做什么？”
慕凌薇没有开口，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。
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慕安抽泣的脸庞和耸动的肩膀，眼中满是疼惜。
警卫员很快便提着水壶回来了。
“把这壶热水，全部给我浇在他的胳膊上。”慕凌薇面无表情地下达命令。
“这......”警卫员有些犹豫，“营长，这可是刚烧开的热水，会导致严重烫伤的！”
慕安的样子虽然看起来狼狈，但其实那碗面汤已经放置许久，温度并不是很高。
而这一壶滚烫的热水浇下来，许延星不敢想象后果。
他拼命想要挣开束缚，那双手却像铁钳一般，死死地压住她。
慕凌薇的声音不怒自威：“你没听懂我的话吗？还是说，你想要违抗军令？”
警卫员不再开口，默默打开了暖壶瓶盖。
“慕凌薇，你不能这么做。”许延星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。
“现在知道怕了？刚才不是挺威风？”慕凌薇墨黑的瞳仁没有一丝温度。
“这只是给你的不听话一点小小教训，记住，要想做我的男人，要懂得乖顺忍让。”
刺耳的“嗞啦”声响起，许延星还没来得及反应，滚烫的液体就像一条吐着火信的蛇，瞬间缠绕住了他的胳膊。
他咬破了嘴唇，才勉强咽下那声惨叫。
热水不断浇下来，灼热的疼痛如潮水涌来，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针，同时扎进了他的皮肤，直刺骨髓。
整壶水浇完时，许延星已经痛得发不出声音，奄奄一息地瘫在地上。
“不要装了，一点热水而已，你这么皮糙肉厚，能有多疼？”
“希望你记住今天的教训，以后我不允许你再这样任性。”慕凌薇冰冷的声音传来，似乎十分遥远。
“我送小安去医院，你自己留在家里反思。”
无助和痛楚席卷全身，许延星晕死过去。
再次醒来是在医院，周河川坐在病床边，眼眶红红地看向他。
“延星，这才出院不过两天，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？”
“你被警卫员送来的时候，整个胳膊都是水泡，人已经意识恍惚了，叫你都没反应，真是把我吓坏了！”
许延星努力挤出一个笑容，想抬手安慰周河川，却不慎扯到伤口，痛得龇牙咧嘴。
低头看去，两只胳膊被密密麻麻缠上了绷带。
“河川，”许延星轻声开口，“这次落水也许是一件好事。”
“我现在无比庆幸，自己忘了她。”
他曾经的日记里写着，慕凌薇救了自己，他们一定是命定的缘分。
可缘分，不该强求。
“她救过我，这些年的折磨，算我欠她的。从今以后，再无瓜葛。”

周河川欣慰地点头，“你能想通就好，以后过好自己的日子，什么慕营长都不重要。”
“你好好休息，我去给你打饭。”
周河川刚出门，慕凌薇就走进了病房。
“延星，你醒了，感觉怎么样？”
是难得的温柔语气，落在许延星耳中，却无比讽刺。
“你命令人烫伤我，又跑来假惺惺地问我怎么样？是想让我再去向你的好弟弟道歉吗？”
“延星！”慕凌薇有些不悦，“你现在说话怎么这样夹枪带棒？”
“我知道你怪我惩罚你，但这都是为了你好。你现在这样凌厉的性子，怎么当得好营长丈夫？”
慕凌薇缓和了语气。
“胳膊怎么样了？让我看看。下次不要再这么任性了。”
她伸出手想要撩拨开许延星额前的碎发，被他躲开了。
慕凌薇的手有些尴尬地停留在原地。
她刚想发作，又似乎想到什么，压抑住了怒气。
“如果没事了，今天就去趟一中，告诉张老师你要让出大学名额的事情。”
原来还是为了慕安，许延星转过头，定定地看着慕凌薇，不发一言。
慕凌薇有些不自然，但仍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。
“延星，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。等小安出去上大学，我就会娶你。”
“做我的男人没有必要读那么多书，你以后安心料理家事，不要再出去抛头露面。”
许延星沉默地看着慕凌薇。
他想告诉她，他不会和她结婚，他会去上大学，去工作，去探索这个大千世界。
但最终，他没有说出口。
只是点了点头。
慕凌薇对于许延星的反应十分满意，她更加笃定，他之前的表现是在耍小性子，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。
毕竟整个军营都知道，许延星爱她如命，只要能娶她，哪怕去死也愿意。
“很好，看来这次你吸取了教训。只要你一直这样乖顺下去，营长丈夫的位子会是你的。”
慕凌薇为许延星办理了出院手续，带他来到一中。
两小时后，许延星走出一中校门，坐上慕凌薇的军用吉普车。
看着许延星低头不语的样子，慕凌薇越发满意。
男人果然是欠管教，自己略施小惩，就把他治得服服帖帖。
“今天你很听话，作为奖励，我带你去看最新上映的电影《城南旧事》。”
许延星漫不经心地点点头，手却不自觉地隔着帆布包，摩挲着里面的招生简章。
他刚刚确实去找了张老师，但并不是为了让出大学名额。
今天是报志愿的最后一天，他将原本填好的本地师范大学，改成了千里之外的科技大学。
他要离开这里，逃得远远的。
汽车缓缓停在影院门口，慕凌薇去买票，许延星则百无聊赖地闲逛看海报。
突然，一个锐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
“狐狸精，你来这里干什么？你在跟踪我？”
许延星转过头，正对上怒目圆睁的慕安。
他猛冲过来，死死攥住许延星的胳膊，把他往影院外拖。
“我说了我不想见到你，给我滚远点！”
烫伤还未愈合，被慕安这样用力一掐，钻心的疼痛袭来。
许延星痛叫出声，下意识使劲推了慕安一把。
慕安站立不稳，跌坐到地上，错愕地看着许延星。
“你疯了......居然敢推我？就不怕我姐教训你吗？”
“小安你怎么了？是不是有人欺负你？”
熟悉的声音传来，不远处，慕凌薇三步并作两步，焦急地向这里走来。